日头渐渐升起来,在窗棂上露出个圆圆的脑袋,像个顽皮偷看的娃娃。
案几上的茶凉了,在杯口留下一圈细细的水珠,沿着杯壁咕噜滚落,砸起一点点波漪。
林晚卿老老实实地坐在下首,纤白的指将肩上的披帛一角扭成了麻花。
她不时地抬眼,偷偷觑向上首端坐不动的太后,只觉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呱噪。
里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等了半晌,苏陌忆才穿了件月白的长袍行了出来。
他先对着太后恭敬一拜,神色自若,随即目光便落到了一边的林晚卿身上。
她看样子是从床上直接爬起来的,慌乱中只顾得加上一件外袍和披帛,里面是素白的齐胸睡裙,胸口大片的雪白还露在外面,点映斑斑红痕……
“咳咳……”苏陌忆以拳抵唇,干咳两声,行过去,将手里的一件厚氅批到了她身上。端着一副波澜不惊、公事公办的样子,兀自坐到了林晚卿身侧,举止自然而又得体。
林晚卿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先求救还是先认怂,一时眼神复杂。
“哼……”在上首看了半天戏的太后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一边抬手让人去换新的茶水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件事,没人要给哀家一个解释么?”
林晚卿一愣。
按照身份,这种没有指名道姓的问题,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说话。况且,太后所谓的“这件事”到底指的是哪件事还有待商榷,林晚卿更不敢冒然开口。
可是当她看向一旁的苏陌忆,却发现苏大人正低头品茗,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气氛一时变得怪异而僵持。
林晚卿咽了咽口水,正想解释。忽然,有人在身侧拽了拽她的袖子。
她怔怔地看过去,却见苏大人一脸肃然地端坐,面无表情。只是方才那只大掌悄悄伸进了她的广袖,寻到她的手,开始一根一根地掰她的手指头。
一、二、叁、四、五,五根手指头。
林晚卿一头雾水。
“水,”苏大人举起手里的茶盏,对着在场的侍女道。
明明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可是常年呆在苏大人身边,该有的觉悟还是有的。这种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的事,她和苏大人简直不要配合过太多次。
故而苏陌忆那个“水”字刚出口,林晚卿当即就明白了。
苏大人这是在跟她谈条件呢。
睡五次,他救她。
林晚卿恨得牙痒痒。
于是她试着将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曲回去,还了个价。
苏大人冷笑,摇摇头要收回手。
林晚卿当机立断拽住了他,咬牙伸直了食指。
苏陌忆叹气,不满意,将手指伸到她的手心,轻轻挠了挠,把她的大拇指也掰直了。
林晚卿:“……”好吧,苏大人还真是会徇私舞弊、坐地起价……
没有谈判的筹码在手,林晚卿只得任人宰割。于是她点点头,颇有忍辱负重的意思。
苏陌忆开心了,将手里的茶盏往身侧的矮几上一放,发出“哐啷”响动。
太后果然抬起头来。
苏陌忆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对着太后避重就轻道:“皇祖母刚才看到的,其实是昨晚孙儿自己捆的。”
自信、笃定、不容置疑,像公堂宣判一样。
“……”林晚卿怀疑,这人恐怕并不想帮她。
她心中忐忑,背脊生汗,偷偷抬眼看向太后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脸色没有想象中的难看。微蹙的眉宇间,并没有被戏弄的恼怒,而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忧色。
她随即冷冷地觑了林晚卿一眼,片刻之后便吩咐人将她带下去了。
林晚卿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苏陌忆,老老实实地跟着一众宫人退下了。
人都走了,正殿里空下来。
苏陌忆坐直了身子,转身对着太后道:“皇祖母想问什么便问吧。”
态度倒是坦荡。
只是,太后看着他脖子和手腕子上留下的一圈红痕,只觉得太阳穴跳痛。
她随即伸手揉了揉,移开眼,嫌弃地指着苏陌忆的脖子道:“给哀家遮好,这般孟浪,成何体统。”
苏陌忆的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低头快速打理了一番,又听太后冷哼道:“自己绑的?你自己能把自己捆成那副鬼样子,哀家才真是信了你的邪。”
苏陌忆笑笑,“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的眼。”
太后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气得嗓子发干。
她忽然想起之前向他引荐卫姝的时候,这人可是亲口告诉过她“身为行狱之官,错了就是错了,错了的话不能顺着接。”
现在倒好,直接真眼说瞎话。
可自己养的好孙子上赶子的要去护人,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于是太后拍拍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又道:“堂堂大理寺卿,你这又算什么?”
“祖母说错了,”苏陌忆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带着恭敬和笑意,“现在坐在这里跟祖母说话的不是大理寺卿,是景澈,您的外孙……”
他一顿,眼神里夹着碎光,向外看的时候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柔色,“也是她未来的夫君。”
太后一怔,神色严肃下来。
“你想好了?”她问。
“孙儿本就从来不曾迟疑过。”
这句话引来一阵沉默,片刻后,太后问:“关于萧家一案,你来信说……”
“关于我母亲受害一案,早先孙儿已经去信说过了,萧家或有冤屈,还望皇祖母许以时日查明。”
太后闻言不再说话,半晌,悠悠地叹出一口气来。她朝着苏陌忆摆摆手道:“皇上都同意的事情,哀家敢说不行?只是……”
她抬头,眸色中泛起一点苍茫,像是落入了什么回忆,片刻才道:“皇后……倘若真的是她,安阳该有多伤心呐……”
苏陌忆知道太后指的是什么。
陈皇后与他娘亲幼时便相识,少时更是彼此的闺中密友,两人年龄相差五岁,她一直是把陈皇后当成妹妹来疼的。
故而当时陈皇后说,安阳公主是因为顾念她怀孕辛苦,才要求与她换的车,所有人都信了。
也正因为如此,安阳公主出事之后,没有人怀疑到陈皇后身上。
许是没有人想到,人性之恶,恶及至此。
太后沉默不语,一向清明的眼中泛起阴翳,侧身紧紧拽住了手边的茶盏。
另一边,跟太后回到盛京的陈皇后看着一路上的残垣断壁,心中早已漫起阵阵不安。
她径直回了承欢殿,支了奶娘去打听消息。
屋内燃着地龙,暖意盎然,却止不住背脊的阵阵森凉。屋外传来宫人们除冰洒扫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刮在心尖上的细刺。
随着一阵刺骨冷风的灌入,陈皇后转身,见奶娘带着一身的寒意回来了,面色凝重。
她冷着脸听完了奶娘的叙述,惊出一身冷汗。
梁王谋逆这么大的事,昨夜过后,朝野人尽皆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之前她只知道梁王与宋正行勾结开采私矿,以为他们只是图利,却不曾想狼子野心,胆大至此。
所以梁王在她身边安插卫姝,也并不只是要假借“嫡公主”的婚事再为自己拉拢朝中势力,而是堂而皇之地在内宫、在她和皇帝身边安插了一个奸细。
“卫姝……”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地问到,“卫姝……有没有参与这次梁王的计划?”
奶娘迟疑了片刻,如实道:“有的,梁王指使她给陛下投毒,被当场擒获。”
“什么……”皇后愣了神,嗫嚅道:“可是……可是本宫在行宫,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不仅娘娘不知道,朝野上下也没有人知道。”奶娘道:“陛下甚至装出中毒之后想要封锁消息的样子,连日偷偷宣了太医进宫诊治,为的就是引梁王进京,好瓮中捉鳖。”
“那……”皇后反应过来,抓住奶娘的手指泛起粉白,“衍儿身为南衙禁军统领,没有参与到梁王谋反一事当中吧?”
“这……”奶娘闻言面露难色,吱唔道:“公子在梁王进京之前就被停职了。”
“为什么?”
“因为……”奶娘咬了咬牙道:“因为萧家女一事,金吾卫与大理寺正面冲突,陛下过后就以此为借口停了公子的职,以示惩戒。”
“萧家……”皇后怔怔地嗫嚅,却听奶娘道:“皇上已经将此案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容许苏世子严查。”
“这就是说……”皇后顿了顿,还想问,可唇齿翕合之间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问的。
若说梁王谋反与她无干,卫姝参与也可以推脱为受人指使,她从头到尾毫不知情,可陈衍被停职、太后刻意将她带至行宫、名为伴驾实为软禁,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萧家翻案……
桩桩件件,早已说明了永徽帝对她和陈家的不信任。
谋逆重罪,一旦沾染,便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如今皇上按兵不动,恐怕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同陈家撕破脸。
殿外的洒扫还在继续,窸窸窣窣的,像伏于幽暗处的啮齿,一点点啃噬血肉。
剥肉见骨,最终难逃因果。
陈皇后怔然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推开了承欢殿的门。
冬日的景色,一向萧索。天是青的,路是灰的。那条直通正殿的九十九级台阶沾着昨夜的残雪,湿漉漉的斑驳。
台阶上残留着奶娘的脚印,一路通到她的脚下,止住。
“你信因果么?”皇后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夹杂着苍凉与无奈,还有一种释然的解脱。
这九十九级台阶,她走了这么多年,最终到了这里。
可是猛然回头她才发现,抬脚的第一步,她就落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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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终于把这章补齐,晚上继续啊!
番外目前想了叁个核心梗:苏大人振夫纲、苏大人哄老婆、苏大人养包子;
卿卿视角就是:跟苏大人算总账(各种伤+相亲)、跟苏大人哭唧唧(怀孕导致心情低落)、跟苏大人对着干(教包子意见不合)
更新于 2021-05-16 0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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