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的时候,把能带走的东西都装进行李里面了,可还是有很多东西觉得舍不得。”
“我一开始就想好了,等我找到了我的伴生兽,就可以把它带回来,像其他族人和伴生兽那样,一起在这里生活。”
沐野声音里的轻快终于掩饰不住,零散斑驳着剥落下来,被脚印黏在黑乎乎的地面上。
“我回来了,也有了我的蓝鲸。”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下去。
白沧站在男孩身边,安静地陪伴着他。
沐野突然又往旁边走了走,然后伸出手,从树旁的矮丛里摘了一枚东西出来。
白沧跟过去,发现他手心里躺着的是一枚玫果,就是当初他们在海边,男孩请他吃的清甜果实。
沐野把矮丛中嫩红色的果实一颗一颗地摘下来,后来手里放不下了,就暂时存进星满里。他动作不停地摘了很久,面前矮丛中的鲜艳果实却像是完全摘不完一样,仍然累累地压在枝头。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果实,又垂眼看看脏兮兮的手掌和鲜艳的玫果,慢慢地停下了动作。
“玫果一年能结四次果实,每次的数量都不多,因为味道好,大家都很喜欢。山林里的几株玫果丛,每一株都有族人守着,一等玫果成熟,就有人依次来采摘。”
沐野的声音还算平稳,语速却逐渐慢了下来。
“临走前我带走的那些玫果,还是攒了很久才积累下来的。”
“原来的时候,枝头上从来不会积累这么多的玫果,早就,早就该有人把它们摘走了……”
饱满又鲜嫩的果实从沐野手心里滚落,男孩清瘦的背脊不堪重负地弯折下来,他像是站都站不住,只能缓慢地弯腰蹲下来,任由嫩红色的果实在他身边洒落一地。
现在,再也不用忙着把这些果实依次平分给别人了。
沐野哭了很久,从沉默到嚎啕再到失声,他很难过,又很茫然,胸口空落落的,灌进了冰凉的风。
他弄丢了回家的路,过去的十八年像是被刚刚被剪断线绳的风筝,看还是能看得到,却始终要提心吊胆地担心着下一秒的彻底消失。沐野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记忆没有差错,每一寸花叶草木也没有差错,差别只在人的痕迹,所有痕迹都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想不明白,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造成现在这般残忍的模样。
沐野哭完之后,连眼角都是红透了的,白沧用清水仔细帮他洗过脸,让好不容易发泄完的男孩能更舒服一点。
矮丛里所有的果实都被白沧用水套包裹着采摘了下来,一股脑全部存进了星野里,连滚落在沐野脚边的那些都没落下。记下沐野所说那些话的圆石被放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稳稳当当地封存起来,放进星满里。
“你的故事很安全,它不会丢。”这些话白沧对沐野说了两遍,一次是在他哭的时候,一次是在他平静下来之后,“就算所有东西都不见了,也还有我,我帮你记着。”
沐野看起来还是很难过,但幸好,他能把难过表现出来,而不是倒灌进心田里,催生苦涩的芽。
他们来到了溪水对面的森林里,溪流上没有桥,沐野是被鲸鱼抱着渡过去的,他对溪水这边的每一棵树也都很熟悉。
沐野情绪稍稍恢复了一些,就能慢慢和蓝鲸先生正常地说些话。白沧问他问题,他也能回答。
白沧一开始就注意了一件事,沐野说过的那些事情里,大多数都是他小时候的记忆。至于那些族人不喜欢他已经兽潮时赶他走的事情,他却只字未提。
等白沧问起后来的事时,沐野的话里才显出了一些端倪。
“小的时候,族人对我都很好。”沐野轻声说着,还带着些鼻音,“从记事起我就没有见过父母,是邻居们帮扶着照顾我长大的,同龄的小孩子,我们一起也都玩得很开心。”
“但是后来,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他们对我的态度逐渐有了变化,周围的邻居都陆续把房屋迁到更远的地方去,族人们觉得我的治愈术很奇怪,还有那些朋友……他们觉得我一直没有伴生兽,就很没有用。”
迟来的伴生兽摸了摸他的脸。
沐野反手去碰了碰身后倚靠着的那棵老树,小声继续说着:“所以后来,我更喜欢自己跑到溪水对面的森林里来,和这里的动物们一起,还在这里遇见了活了九百多年的红杉老爷。”
他抬头向上看,头顶是一片丰茂的树冠:“原来的时候,红杉老爷是唯一一颗会说话的树,它给我讲过很多故事,连睡觉的时候,都会在鼾声里掉出一两个传说出来。”
“关于海的那些故事,也是我从红杉老爷这里听来的。”
“它告诉我,大多数的驯兽者驯养了元兽,传说中的驯兽者吸引了圣兽,过去有驯兽者驯养了恶魔,还有一些勇敢的驯兽者,他们去了海边。”
白沧轻声问:“所以你才知道可以离开山林去海边?”
沐野点了点头,他仰头倚在树干上,轻声道:“现在,红杉老爷也不和我说话了。”
刚靠近时,白沧就顺着这棵老树仔细观察过,他并没有在里面发现有灵智的生命,更不要说是通人语的对象。它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红杉,除了活得长些,并未有其他特殊之处。
一只长尾巴的黄色小鸟轻快地飞过来,落在沐野的膝盖上,歪着头看过来,朝他叫了一声。沐野打起些精神来,他没敢动作,怕惊到它。
更新于 2020-01-09 0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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