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出殡当日,正好是冬至节假。申时刚过,荔知便来到朱府门口。朱家老爷官至三品礼部尚书,掌科举之路,自然多得是人想要和他拉上关系。
朱府门前,人山人海。
若不是门口挂着白灯笼,说是盛大的寿宴也不为过。
荔知向门口登记的管家交了礼包,说明了身份,轻轻松松地入了朱家大门。
和朱家并无关系,但上赶着来吊唁的人不止她一人,荔知混在其中,并不突兀。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寻找谢兰胥的身影。一个熟悉的身影叫住了她,是谢兰胥身边的婢女桃子。
在桃子的带领下,荔知找到凉亭中的谢兰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僻静低调,却又能从交错的游廊和掩映的树枝中,窥探到灵堂那边的景况。
谢兰胥坐在亭子里,神色淡然,荔知习以为常地握住他伸出的手,谢兰胥轻轻一拉,将她带往身边坐下。
“那就是朱家老爷,礼部尚书朱清海。旁边那人,想必不用我介绍了。”谢兰胥眼神所指,是灵堂前一位鹤发鸡皮,受众人簇拥的老人。
在朱清海身旁,是特意穿得很是素淡的敬王谢敬檀。
朱清海神色憔悴,双眼红肿,伤心之意不似作假。不知谢敬檀对他说起什么,他悲从中来,提起袖口擦拭夺眶而出的眼泪。谢敬檀安慰地轻拍他的肩膀。
“这就是你说的热闹”荔知问。
“想看热闹,得先替我办一件事。”谢兰胥说。
荔知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谢兰胥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带她来看朱家出殡
听了谢兰胥的要求,荔知这才明白他这是在有的放矢,怪不得要带她来呢。
两人暂时分头行动。
荔知惯会讨人喜欢,谢兰胥给的任务对她来说并不难。
半个时辰后,她在朱靖的灵前上了一柱香,正打算离开灵堂去向谢兰胥报告,一个小厮忽然惊慌失措地冲进灵堂:
“老爷,不好了!柴房烧起来了!”
“什么!”朱海清大吃一惊,“还不快让人灭火!”
听说府中走水,来吊唁的宾客都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柴房和灵堂都在前院,若是火势控制不住,烧来灵堂是极有可能的事。就连朱海清自己都知道此事不可疏忽,小心起见,连忙护着敬王往院外撤退了。
荔知正想走,谢兰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阿鲤!快走,柴房走水了——”
谢兰胥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
荔知忽然间明白了柴房忽然走水的原因。
她一边频频回头查看有没有人突然走进灵堂,一边屏息凝神看着谢兰胥毫不避讳地推开了朱靖的棺木。
“你在做什么”荔知难以置信。
“看死人。”谢兰胥抬头瞥了她一眼,“你看么”
荔知:“……”
多谢,但不必了。
眼见着迟早有人要进来查看灵堂状况,荔知不断催促,谢兰胥终于合上了棺木,状若平常地和荔知一起走出灵堂。
朱府家丁都在忙着灭火,朱海清和谢敬檀第一时间转移去了安全的地方。
没有人注意到从灵堂中迟迟走出的二人。
“你看到了什么”荔知问。
“大理寺的验尸结果说,朱靖死于后脑重物敲打导致的头骨碎裂。棺中朱靖的死相却是口大张,面色绀紫,眼球凸出。脖子上明显的十根手指印痕。”
“你是说,朱靖是被人掐死的”荔知惊讶道。
“如果朱靖是被掐死的,”谢兰胥说:“白秀秀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掐死一百八十斤重的朱靖”
这个问题让荔知陷入深思。
“这就有趣了。”谢兰胥微笑起来。
两人在混乱中走出朱府,坐回马车后,谢兰胥取出一张素帕反复擦拭刚刚摸过棺木的手,淡淡道:
“说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第66章
笼罩在夕阳余晖下的傍晚, 太阳落在云层之间,变得通红的时候,大路中一驾马车朝着朦胧的暮光缓缓驶离朱府。
马车内,谢兰胥和荔知相对而坐。
“虽然我不认识生前的朱靖, 但我以为, 他应当是个天真可爱的人。”荔知说。
谢兰胥意外地挑了挑眉。
荔知回想起此前和朱家众人的交谈。朱靖痴傻不假,但似乎并不惹人厌烦。
“朱海清有两个儿子, 嫡出的是大儿子朱靖, 庶出的是小儿子朱逢, 朱靖死后,偌大的家产都由朱逢一人继承。从利益上来说, 朱逢有足够的动机杀害朱靖。但我和他交谈,他对朱靖的死却表现十分复杂。”
一个时辰前, 荔知离开谢兰胥, 找上灵堂里一身白孝的朱逢。
她没有傻到直接询问两兄弟的关系, 问候之后,她眼睛一眨, 泪水泛上眼眶,吓了朱逢一跳。
想要拉进关系,荔知有自己的一套窍门。
万变不离其宗,寻找共同点。
她和朱逢, 也有共同点。
谁没死过哥哥啊
“……朱公子不必担心, 我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早逝的兄长罢了。”荔知故作坚强地擦掉眼泪。
通过同样死了一个哥哥的共同点, 荔知顺利和朱逢追忆起了兄弟之间的过去。
“说不解脱是假的, 但看得出来, 他对这位痴傻的兄长并无杀心, 甚至在他死后,还有些惋惜。”朱逢的感觉给她十分普通,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另外一人,“我与朱逢交谈的时候,他的妻子也在一边。我试图向她搭话,但她高高在上,不愿搭理我。对于朱靖之死,她并无悲伤之意,反倒有些窃喜,就像我说过的,朱靖死后,朱逢是所有家产的继承人,她窃喜也算合情合理。”
“朱逢的妻子姓柳,是柳国公府的庶女。在白秀秀之后过门。”谢兰胥说,“原本朱海清也想给朱靖娶一个官宦之女,无果后,便定了商户白家的女儿。”
“朱海清面前人来人往不停,我没有找到机会和他交谈。”荔知接着说,“但我找到了白秀秀的陪嫁丫鬟银环,朱靖死后,她就被发落去偏房扫地了。”
一只小小的麻雀忽然飞来,停在了马车窗上。
荔知的注意力被这只肚皮滚圆的麻雀吸引,看着谢兰胥伸手拿起茶几上一粒葡萄干喂了过去。
麻雀竟然也不怕谢兰胥的接近,小嘴一夹,叼起葡萄干便展翅扑棱向蓝天。
望着这只麻雀飞走不见后,谢兰胥才说:
“她的陪嫁丫鬟说了什么”
荔知回过神来,继续说道:
“她不相信是白秀秀杀了朱靖。”
“理由呢”
“朱靖对白秀秀就像对待手足至亲,他们之间虽无男女之意,但却有兄妹之情。白秀秀生性内向,她嫁到朱府后,只和朱靖熟悉,根本不可能和其他人有私情,关于这一点,银环说得斩钉截铁。”
“白秀秀只是个替罪羊。”谢兰胥说,“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我还听到一些流言。”荔知说,“下人们说,朱海清和朱靖的感情很好,虽然朱靖是个傻子,但从未嫌弃过他,反而多得是心疼。每到日和天晴的时候,朱海清就会带着朱靖在后花园里读书习字。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朱海清因为朱靖一直没有和妻子圆房的事情,一直烦恼,用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朱靖就是不开窍。所以下人里,也有朱靖不能人道的说法。”
“下人们对于朱靖和朱逢的关系,也认为他们虽然算不上关系很好的兄弟,但至少没什么矛盾。朱逢去外地公干回来,还会给这位从小没出过府门的兄长带一些稀奇的玩意。”
谢兰胥静静地听着,也不说他想到了什么。
“时间不充分,我只打听到这些东西。”荔知说,“阿鲤可有想到什么”
“你说,朱海清经常带朱靖到后花园读书习字”
“没错。”
谢兰胥笑了起来:“这朱府,还真是父慈子爱,兄友弟恭。”
“我没明白。”
“回去边吃边说。”
……
冬至的晚上,家家户户都拿出了最好的食物。
荔宅如今热闹了,一张大圆桌上坐满了人,圆桌中心放着一座三脚铜火锅,沸腾的汤锅里浮出阵阵热雾。桌上摆满鲜蔬菌果,切成薄片的兔肉羊肉和鹿肉。
荔象升埋头苦吃,荔慈恩正用梨子烫火锅——试验一种崭新的吃法,黑火则在对着锅底的炭火祷告——荔知也不知道他信的是什么神。嘉穗和嘉禾正在谈论今日的菜价。
众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仍然是一个整体。
荔知和谢兰胥并肩而坐,荔知看着他往自己的碗里胡乱加着调料,似乎要和荔慈恩一样,试验一种全新的吃法。
她此时倒有些相信他从未吃过羊肉火锅了。
荔知拦下他乱来的手,清空了几乎□□料占满的食碗,重新用一个小碟子为他打了蘸料。
“冬至吃的火锅,重在食材的鲜美。所以蘸料不能喧宾夺主,提个鲜便可。”荔知笑道,将蘸碟放回谢兰胥面前。
谢兰胥在桌子上看了看,夹起一筷兔肉,放入锅中。
兔肉原本就切得很薄,在沸水中一烫就要捞起来,谢兰胥却是个新手,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的兔肉,却不知道及时止烫的道理。
在荔知的催促下,谢兰胥这才夹出兔肉。
荔知看着他哑然失笑。
谢兰胥将蘸料中滚了滚的兔肉放入口中,在荔知期待的眼神中,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
对于谢兰胥来说,这算是极高的评价了。
更新于 2022-11-25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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