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婕妤有此盛宠,若让她生下皇子,怕是会对凤王不利。”
怡贵妃坐了起来,从泪眼婆娑的眼睛里迷茫地望着自己的陪嫁嬷嬷。
“什么意思”
“奴婢的意思是,在鹿婕妤生下孩子之前……就让她生不下来。”陪嫁嬷嬷低声道。
怡贵妃一惊,那双哭到肿成金鱼的眼睛霎时瞪大了。
“不行!”
“为什么娘娘,你可要想清楚了——”
“不行!”怡贵妃再次断然拒绝。
入宫之时,母亲就说过,“你脑子笨,遇到事情要多听嬷嬷的话。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她怎样都不会害你。”
怡贵妃大多时候也是这样做的。嬷嬷确实帮了她很多忙。
但这个,她绝对不能同意。
“孩子是无辜的,何况——那是皇上的孩子!”不管嬷嬷怎么相劝,怡贵妃都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曾答应皇上,不论进宫多久,都要保持原本的样子。我绝不会像宫中其他女人一样,为了恩宠就向无辜的孩子下手!”
“娘娘——”
“你别说了,我心意已决!”
“那鹿婕妤那……”
“别和我提这个名字!”怡贵妃气得又呜呜哭了起来。
嬷嬷无可奈何地看着依然像个孩子的怡贵妃,摇了摇头,将地上打翻的器具一一捡了起来,退出了主殿,让怡贵妃有时间平复心情。
……
鹿窈有孕的消息,荔知当晚便听说了。
但她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有机会登门拜访。
皇帝刚走不久,用过的茶盏还留在茶几上。两名宫人正在收拾皇上留下的痕迹,荔知被邀请到绛雪宫的后花园小坐。
因为月份还小的缘故,鹿窈的害喜格外严重,几乎所有食物都吃不下去,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庞瘦了一圈。
荔知带了一盅熬了一上午的羊奶山药羹,鹿窈不想让她失望,忍着恶心努力吃完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荔知觉得,怀上孩子的鹿窈,似乎又长大了一些。
她出神时的神情越发深沉,有的时候,连荔知都猜不出她在想着什么。
看着鹿窈吃完山药羹,荔知陪着她在院中吹风闲聊。
鹿窈忽然说:“荔姊姊,你和琅琊郡王是什么关系”
“婕妤何出此问”
“没什么,只是听说,你和琅琊郡王在鸣月塔时就情深义厚,几次为他出身入死。”鹿窈的目光落在荔知脸上,“所以我在想,琅琊郡王对荔姊姊是不是很重要。”
“琅琊郡王在流放路上多次相助于我,我只是略还一二罢了。”荔知避重就轻道。
“荔姊姊,我知道你出身高,你是中书令的女儿。而我,父亲只是县上一个九品小官,我不懂京都的规矩,也不知道在宫里可以相信谁。我只记得,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只有你挺身而出帮助过我。所以我只信你。”鹿窈深深地看着荔知,“你可以保护我么,荔姊姊”
“……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
“为什么”
荔知的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攥紧了,从蜿蜒幽晦的冥河流进喉咙里的鲜血,黏住了她的喉咙。
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压过了她沙哑的声音。
鹿窈起初并没明白她的意思。
但渐渐地,她脸上的神情变了,湿润明亮的眼睛逐渐睁大,震惊和了然同时出现在她眼中。
有一条无形的桥梁,连通了她们的心灵。
让三个人的苦难在这一瞬间合二为一,真正感同身受。
荔知在恍惚中有种直觉,鹿窈在这一刻里明白的不仅于此。那些她未曾说出口的仇恨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着,鹿窈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读出来了。
“我明白了。”鹿窈缓缓说。
她抚摸着还未显型的肚子,脸上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迷茫和角色忽然转换的难以适应。
就在不久前,她还绕在母亲膝下为一个磨喝乐撒娇。
分明就在不久之前,却好像已经隔着一世。
“荔姊姊,我会帮你的。”她低声道,“你也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尘埃落定后,送我回家。”
第79章
千鲤池的池水结了又化, 鲤鱼啄着一池春水。
春风吹走时间,荔知几乎是看着鹿窈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除了肚子大了以外,鹿窈看上去没什么改变,只有荔知知道, 私下相处时, 那张脸上的稚色越来越淡。
凤王和敬王之间的争斗越演越烈,两人操纵的棋子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已成常事。谢兰胥在其中出过几次力后, 俨然成为倒敬的中流砥柱。
朝堂上风起云涌, 后宫中却风平浪静。
鹿窈虽然阅历少, 但有荔知和春梅在旁边帮衬,再加上人也聪明, 硬是躲过几次明枪暗箭。
后宫之中久未添丁,谢慎从对这一胎期待得紧, 不仅将几个有意对龙胎出手的嫔妃打入冷宫, 还大手一挥, 为未出世的龙子在京都郊外修了一座寺庙,祈愿龙子顺利生下。
一晃眼, 春入了夏,宫中的紫薇花蔚然成云。
女官们在紫色的云朵下忙碌地进出,为不久之后的七夕宫宴做准备。
荔知下值离开官署的时候,一路上都有宫人向她行礼问安。
荔知可以叫出每一个宫人的名字。
他们的生平, 习性, 秘密,都镌刻在荔知的脑海中。
在宫道上行走的时候, 她是平易近人的姑姑, 在书桌前下达宫正司指令的时候, 她是说一不二的女官, 在宫正司牢狱中审讯嫌犯时,她是一眼看穿人心的女青天。
荔知是六局一司的负责人中,资历最轻,年纪最小,却又最让人看不透的。
身为宫正司宫正,整个后宫的流言都逃不过荔知的耳朵。
她知道其他人如何议论她,有说她靠帝宠的,有说她抱上鹿婕妤大腿的,有说她勾结琅琊郡王的,最离谱的,是说她受过前中书令的政治教育。
人们对女人总是如此,她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
在他们的眼里,女子的优秀和自身无关,往往是依靠活人的帮助,亦或是受了死人的照拂。
荔知生活的这个世界,毫无疑问和生母秦氏所描绘的那个名为朔的梦幻国度截然不同。
荔知空闲的时候,会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不同。
有一夜,她将自己的疑问投给了造访的谢兰胥。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屋里的冰桶永远盛着冬天里储存下来的冰。谢兰胥怕热,他来的时候,屋里的冰桶不少于四个。
他宁愿用着四个冰桶,也不愿和她各坐一边,各自凉快。
谢兰胥半躺在罗汉床上,单手搂着荔知,另一只手拿着不知何处收集来的孤本,一边看,一边不假思索道:
“你会花时间在自己买来的物件上吗物件,只要漂亮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像对待物件一样对待我呢”荔知忍不住问。
谢兰胥从孤本上移开目光,露出好笑的表情。
“有你这种能把宫正司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物件吗”
荔知在那一刻豁然开朗。
被正视的前提,是获得尊重。承认为对手,才可获得同等的权利。
如果燕朝也能开放女子读书科举的道路就好了。
但荔知知道,这在现在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几日后,她的惆怅心情被一封来自鸣月塔的信冲淡。
她刚回京都的时候,找到当时的长解甄迢,付了一大笔钱。半年过去了,甄迢终于再次抵达鸣月塔,并且从鸣月塔写了回信先行回京。
信中表示,他已经将荔香、荔惠直、朱氏的尸身装棺,并且找回了神丹的残余尸骸,大约四个月后,他会带着棺椁们返京。
得知好消息,荔知第一时间将荔慈恩和荔象升叫到面前。
荔象升如今在谢兰胥身边当差,荔象升来了,谢兰胥十分自然地不请自来。荔知叫嘉禾去城里的酒楼端回来一大桌菜,格外隆重地让众人坐在一张圆桌上。
荔慈恩见到丰盛的一大桌菜,眼睛都瞪大了。
“荔知姊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荔知笑着转告了鸣月塔传回的好消息。
荔慈恩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抱住一旁的哥哥,笑着笑着就埋在荔象升的肩膀上哭了。
荔知想起流放路上的日日夜夜,心中不禁也有些酸涩。
桌上的各人也是百感交集。
原来的荔府自有祖坟,不过荔乔年倒台后,祖坟也遭到结怨之人的破坏,还是已经分家出去的叔父荔乾同出钱重新修缮了一番。
荔知打算紧挨着原本的墓园,重新开辟一片地方,用于安葬这些死在流放路上的人。
能在迎回朱氏的棺椁,就是挪开了一直盘踞在荔象升两兄妹心头的巨石。
圆桌上,荔慈恩比平常更为活跃,就连荔象升也难得的多了一丝笑意。
吃饱喝足后,各人识趣地散去,留下荔知和谢兰胥两人相对而坐。
更新于 2022-11-25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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