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京时间七点一刻,杭州上天竺,法喜寺附近。
一辆纯黑的Lykan Hypersport 出现在上香古道,驶入竹木环绕的私家庭院。大门缓缓打开,戴着白手套的黑衣门童站立左右,院里没有大型照明,只有石刻莲花台上摇曳的地灯。
跑车侧翼升起,主驾驶跳下来一个全身LV春款的二十出头年轻人,左耳一串耳骨钉。
“艹,真顶。上次我tm见莱肯上路还是tmd迪拜车展。季老板,有点东西。”
年轻人递了支高希霸过去,刚下车的人却没接。
“谢了,最近戒烟,老婆不爱我抽这个。”
男人深红发色在夜里像暗火。他今天穿了套低调的纪梵希,衬衫纽扣镶钻,漏出一段锁骨,比年轻人风骚得更驾轻就熟。
“南山居,以前没听说过,新开的?”两人随着侍者引路向前走。年轻人手抄兜左顾右盼,眼睛却时不时瞟着侍者的高开叉旗袍与漂亮小腿。
“不过这儿的服务生不错。我之前泡的北舞附中那个,没她好看。”
他声音一点没收着,夜色里,红发男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单只蓝牙耳机里闪着微弱蓝光,能听见线路对面的轻微呼吸声。
竹林瑟瑟作响。
“对,去年开业,不对外开放预订。主厨是我朋友,巴黎高商毕业后去东京青山区开了个餐馆,杀生杀多了,今年洗心革面做vegan。不过今天……”
他的闲聊顿了顿,身边响起年轻人的低声轻叹,也就停下脚步,了然一笑。
没人看过夜晚的南山居不惊叹的,这是座掉落山间的艺术品。
古寺形貌,乌木地板凌空架在水上,优美檐角翩然欲飞。房间用一扇扇黄金屏风隔开,上面用鲜艳颜料绘着凶悍华丽的蟠龙。灯影摇曳,穿素色旗袍的侍者无声穿梭其中,像幻梦中的海市蜃楼,或是传奇志怪里狐妖藏身的宅院。
“艹,这味儿正!我朋友在东京浅草的会所,就这个风格。里边网红站两排,艺妓妆,没穿底裤,随便玩!哎,真tm怀念啊,三年前老子还有钱的时候。”
红发男人无声无息敲了敲蓝牙耳机,插兜站定,朝不远处比了个手势。侍者当下点头撤走。华灯一盏一盏地灭掉,只剩两排幽幽烛火,照着条水上折桥。
“今晚的东西,也保证你这辈子……头一回见。”钟离季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慵懒,没人听出话里的狠意。
“玩什么?”年轻人乌青眼圈上的一对黑豆终于现出光来。
“南山居每次私宴都有主题。今儿的主题来自佛经,名字叫——《地狱变》。”
02
马霆钧随季三走进水榭,黄金屏风应声而开,满目朱红。
从天顶到地板,所见之处,都是红色,猩红,暗红,赤色如血,奔腾如河,沉稳如秦汉漆器。
“我艹他大爷的,有钱人啊。” 他一点不掩饰对见到好东西的喜欢,目光首先奔着大厅尽头的水晶雄鹿雕塑而去。“这不是Met日本展厅摆的那个?”
“Kohei Nawa的棱鹿系列,这是其中一件。喜欢的话,送你——如果马先生有命回去。”
这声线有奇异蛊惑力,是打小浸泡在巨量金钱里养出来的冷感。
两人同时回头,才看见长桌对面不知何时亮起灯笼,隐形流理台从墙内被推出,一个二十出头、挺拔如刀的男人站在操作台内,向他略点头致意。
他通身穿黑,袖口卷到小臂,强健有力的肌肉线条在他身上却只是点缀,抢眼的是他的脸。
俊到极处亦正亦邪。半长头发束起,扎了个道士髻,暖光一照,有玉般的苍青色。
“你什么意思?”马霆钧从美色震惊中回神,才想起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呛声之前,还是收回了到嘴边的国骂。
“别认真,马老板。咱今儿晚上玩的就是刺激。不期待一下?”
季三拍掌,四面朱红色墙壁忽而重新组装合并,水晶鹿雕塑所在的地方忽而出现一个水上舞台。四面轻纱飘扬,赫然是个小亭子。
水上传来歌声。声音清浅,曲调哀凉。
只有三个调子,反复唱。
“一场好梦匆匆醒,心已碎,意难伸。从此不到钱塘路,怕见鸳鸯作对飞。”
马霆钧的脸白了一点。那唱词发音是绍兴上虞方言,地方戏里常用。显然,他能听懂。
角落里,流水般的原材料端上来,在流理台上摆开。一旁刀具森然,从大到小,有可斩断牛腿骨的钢刀,也有极细的黄油刀。
马霆钧瞟过去,打了个寒噤。他隐约觉得,那张操作台更像是屠夫的案板,或是解剖台。
那位俊得离谱的厨师显然不在乎他的想法,用刀手法娴熟至极,快到无从定睛。昂贵食材在他手下很快化为齑粉或丝状,然后扔进相应的料理机。
他整个人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但这时,侍者端上一盆活蹦乱跳的东西。
马霆钧瞪大了眼。那是一盆活虾,江浙乡下常做的地方菜,用酒和酱料将虾消毒后腌到半醉,然后咬下头生吃。进入腹中的那一刻,虾甚至还没死透。
他从小不敢吃,于是被父亲笑话:没有血性!醉虾都不敢吃,以后怎么跟我下海?废物。
从此看轻他,开始培养同父异母的弟弟。
醉虾被一双修长的手放在台上,那双沉黑色的眸子盯着在血海里浮沉的虾,眼里竟然有种奇妙的喜悦。
疯子。
马霆钧咽了口唾沫,不再看流理台。此时那飘着轻纱的亭子晃晃悠悠,靠近了大厅,哐当一声,与大厅卡着一段红色小桥,榫接在一起。
从轻纱里走出来一个女人,戴着狐狸面具,遮掉半张脸,长裙曳地,漏出一双雪白的腿。十厘米红地高跟鞋,踩在绒毯上。手里拿着琵琶,继续唱,音效处理过的甜腻声音随着红唇起落,绸缎般的黑发遮着漏肩红裙的镂空腰身。
马霆钧看呆了。阴影处,李凭使刀的节奏却突然慢了半拍,不动声色地朝舞台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又看看闲在一边的季三,对方给了一个“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的表情。
李凭摇头,手里刀继续起落,心中却暗叹。
早知道就不把这一part交给秦陌桑了,搞的什么低俗玩意。
那边厢,戴狐狸面具的女人且歌且行,每一脚都像踩在马霆钧心上。如果不是周围有人,他可能已经扑了上去。
一曲唱罢,女人鞠了个躬,就要走。马霆钧没绷住,回头问季三:“哎你们这妞真棒,能不能给我……“
话没说完,当啷一声脆响,是钢刀掉在瓷盘上的声音,震得人牙酸。马霆钧刚要动气,回头就呆了。
短短十几分钟的功夫,暗红漆器长桌上已布满各色菜式。烹龙炮凤,媲美任何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
但他呆的原因不是上菜速度,而是菜的内容。
他从没见过那样一桌菜,每道菜,都被做成了心肝脾肺等形状。不仅形神具备,细看去,连血管筋肉都像。而在摆放它的漆器长桌也并非无装饰,而是錾刻着一具上古人面鱼身的生物图腾,黑色生漆勾勒边线,古意森然,体态袅娜。
虽然可怖,但它足以引起嗜血者的食欲,因为色调艳丽,用材丰厚。
中心位置放着用水晶盅盛的活虾。寂静大厅里,能听见它垂死挣扎的声音,扑棱,扑棱。
“几年前我在东京学过京怀石,可惜学歪了。这是自创菜,和怀石料理顺序类似:先付、八寸、向付、盖物、烧物、油物、酢肴、强肴、御饭、止椀、香物、水物。听说您赶时间,就全上了。”厨师擦了手,从流理台内踱步走出,宽肩长腿,潇洒干练。
“但都不是肉,我只做素菜。荤腥的话,只有这道。”他指了指水晶盅。“醉虾。”
“你这不是扯淡么!”马霆钧不满,摔了筷子,其实他在害怕。自从这一桌菜摆到眼前开始,隐约的不祥感觉就萦绕着他。
就好像,他也该是这桌上的菜品一样。
“马老板。”季三上前,按着他肩拍了拍,帮他拉开座椅。那熟悉的声音让他心里略为安定,他尴尬一笑,也觉得自己在大场合有点失了水准。这帮米其林三星两星的厨子多少都有点脾气,都是让那帮阔佬给惯的。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小白脸,背地指不定早给哪个大佬玩坏了。
不然,上天竺的地,不是有钱就能拿得到的。
他冷笑一声,经过心里一番解释,平衡了许多。叉腿坐下,拿起刀叉,就近尝了尝心脏形状的那一盘。
是鹅肝,加了特制酱料,不肥腻,反而有种坚果清香。他紧绷的神经舒展了些许,再往里戳一叉子,吓得惨叫一声。
那“心脏”汩汩流出鲜血,沿着血管蜿蜒。就像一颗——真正的人心。
“这鬼菜我tm不吃了!”
他摔了叉子,指着厨师骂,以掩盖自己的心虚。昨天他刚被追债的人逼着逃出国外,今天可是偷溜回来的,因为护照被临时吊销,莫名其妙在海关被遣返。如今手机关机,没人找得到他。幸好在机场遇见了从前玩改装车时候认识的季三,不然怎么能继续在他爸眼皮底下吃香喝辣?
但现在他有点怕了,甚至想赶紧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
厨师一动不动,站在这桌血腥之宴的尽头,定海神针一般,看着他冷笑。
马霆钧没敢动,因为他听到大厅外由远及近的人声,那熟悉的伪善寒暄语气,比他能忍,比他会装,比他狠毒千万倍。
他的父亲马德清。马霆钧这辈子最怕的人。
“马霆钧!”
门开了,半白头发的中年人走进来,拄着龙头拐,支撑由于发胖而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一动不动,站在当地,手指因为恐惧而颤抖。
“欢迎光临,马先生。今天私宴的主题是《地狱变》。你来得不巧,主菜您儿子刚动过了。”
厨师站在桌中央,转身,朝马德清微点了点头,十分之倨傲。
马霆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傻逼厨师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这么跟他爹说话?
“你嘴tm放干净点,马先生也是你配叫的?”他压低声音,凶神恶煞地吼厨师,试图显得自己高人一等。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马霆钧脸上。他脑袋嗡嗡响,不知究竟是因为那件事挨了这一巴掌。
“李老板,没管教好孩子,让您见笑了。”
“没关系,马七爷。都是自家人,客气。”
马霆钧愣了。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有谁叫他父亲七爷,再亲密的人也不敢叫他这个绰号,因为那是他在海上随祖父做生意时候,道上的名字。
不能提,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天大的案子有别人顶,他们只有泼天的富贵,谁也不去想这黄粱梦背后的血腥。
“李老板,今儿个是为什么……”马德清小心翼翼。他从没见过自己爹这么窝囊,或者说,畏惧过。
“为了让您儿子见个人。”
李凭拍了拍手,盘子都无声被撤下去。“七爷昨天见过雷司晴了吧,您那个案子,无相已经破了。拿走打火机的人,不是谁,就是您儿子。”
马德清的目光快要把马霆钧给点了,后者双腿一软,索性跪在了地上。
“爸,是,打火机是我,我拿的,我以为那就是个普通的……”
啪,又是一巴掌。手下没留情,对方嘴里立即吐出血沫,半边脸肿起来。
“我说,我说。昨天在湖滨,我被个酒吧女坑了,兜里没钱,她就把我打火机……”
啪。这次是一拐杖,直接敲在马霆钧的膝盖骨上,声音清脆,季三听得挑了挑眉。
年轻人在地上滚了两滚,惨叫一声。
“人呢!找出来!”
马德清额角青筋蹦起。他不是真动怒,而是做给李凭看。丢了东西找到自己人头上,总归没脸。但马霆钧显然不是最终的答案,“无相”是要用他来引出背后的人。
已经到了这一步,更不能让老爷子知道。马德清发间大滴的汗掉下来。对于老爷子来说,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守住那个传家宝。如果它没了,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收走。那么,牺牲一个马霆钧,也不可惜。
啪,又是一杖。这次打在肚子上,假如没留情,说不定直接内脏出血。
“我不,不知道啊!”他惨叫。“她,她昨天……对,对了,发短信那人知道,去,去找他!”
马霆钧终于记起自己昨天临出国前,把秦陌桑和他的亲密照发给高利贷债主的事,眼睛都亮了。
“我知道了,有办法制她,打火机必须在她手上!”
黑暗里,李凭的手紧攥成拳,杀意霎时涌现。
吱呀。
大厅尽头,水晶鹿头方向调转,原先空旷的舞台再次旋动,劈出一间茶室。屏风门缓缓拉开,里面坐着个穿黑裙的女孩,长发及膝,容貌婉丽,胸前别着一支白色山茶。
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她这身更像是去参加谁的葬礼。
她抬头,直视马霆钧,清澈眼睛里只有笑意。刚刚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比李凭想象得要坚强。
“好久不见。”
其实也只过去了一夜,但沧海桑田。
她看起来和昨夜完全不同,像是被打碎了重新铸起,刀枪不破。
李凭依然隐在暗处,抱着手臂看她。那双野生动物惊惶但美丽的大眼,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其他人看不到,但他能看到。秦陌桑还爱那个蠢货,但那爱已经所剩无几,像熊熊烈火烧剩下的一堆灰。她只是在凭吊自己被浪费的人生。
但不过是她看马霆钧时眼里那一点点温暖火光,也让李凭心里犹如针刺,细细密密地疼。
(中)
马霆钧看见了她,原本虚弱的嗓音一下就高亢几个度:
“就是你tm个臭婊子坏了老子的事!你有种别走,老子今天不……”
咔嚓。
他话卡在嗓子里,因为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从他眉眼之间插下去,戳在昂贵的乌木地板上,刺进三分之一深。差一毫米,他的鼻尖就会被截掉。
刀架空在墙角,暗色刀镡闪着寒光。刃口平直,唐刀制式,博物馆级藏品,拿在李凭手里丝滑得如同在解剖一条鱼。
一阵冷意顺着脊骨滑下去,马霆钧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是帮亡命匪徒,而秦陌桑现在和他们一伙了。
他直起身,腿还在发抖。身后是马德清,不发一言,色厉内荏地站着,额头豆大的汗珠掉下来。马霆钧看了他爸一眼,忽然浑身的力气都卸了,眼神灰暗,膝盖一软,朝秦陌桑跪了下去。
“姑奶奶,碰见你算我倒霉。你把那个打火机还给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她笑了,凄凉地一笑。从身后摸出个深黑壳子的打火机,甩在地上。
“你拿走啊。”
马德清向前一步,给他拼命使眼色。马霆钧会意,连滚带爬地向前爬去。她抬起高跟鞋,把打火机往里头踢了踢。
“过来取。”
这间隐藏的朱红客室嵌套在大厅内部,与大厅以屏风相隔。黄金屏风上以朱漆绘着满屏的斑斓猛虎,两只黄金瞳孔和人脸等大,咬着一个垂死挣扎的恶鬼。水晶鹿雕折射着世间万象,端庄无情,凝视着他。
马霆钧打了个寒噤。尊严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了,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
他趔趄着走过去,屏风缓缓在身后关上,直到客室内只剩下两个人时——剑柄挡住了最后一丝缝隙,李凭沉着脸,紧随其后踱步进来。
秦陌桑看他一眼,有疑问,但不多。毕竟这是人家的场子,老板想在哪就在哪。
马霆钧走过去,终于探到了打火机,回身就要走,连看都没有再看秦陌桑一眼。
“还有个东西,你忘记了。”
她叫住他,男人回转身,叮铃一声,一个金色小铃铛掉在地上,声音清脆是个Hello Kitty挂坠。
边缘有点磨损,还套了个艳粉色的挂绳。
他好像不认得那是个什么东西,盯了几秒,看向秦陌桑,眼神迷茫。
“啊?”
她没说话,伶仃雪白的臂膀支撑着精致壳子,像个瓷娃娃。妆化得太浓,看不清表情。
暗处,李凭闭了闭眼睛。比梦境闪回更痛苦的是,他发现自己对秦陌桑的感情变化也极其敏感。比如现在她坐在那儿傻子似地一言不发的时候,针锥似的暗流正在穿透他的心脏。
就为这么个垃圾,她如此难过?
陌生的愤怒控制了李凭,就像千年前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狼藉的酒宴中他把某个傻姑娘攥着手腕拖出来,质问她,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值得你这么难过?
那女孩月光似的脸抬起来,明显是喝醉了。她说,是殿下,殿下让我难过。
可现在那个女孩正看着别人,连正眼都没有给过他。
“看来你都是骗我的,那我也不装了。你手里那个打火机,是假的。真的被我扔海里喂鱼了。”
马霆钧先是震惊,好像没料到她会狂到这个地步,接着是恐惧,灭顶的恐惧。马德清就在门外站着,等着他的好消息。
所谓做海产起家的神秘豪门背地里沾了多少血,他从前只见过冰山一角也足以吓出终身心理阴影,更何况,据说这是老爷子的东西。
就和磷虾理解不了鲸鱼一样,马霆钧从来没有理解过他的祖父马鸿章。他就像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牢牢笼罩在所有马家后辈头顶上,给他们荣华富贵,也投射下永远驱不掉的浓重恐惧。
如果不是他那天喝了加料的酒,就不会偷那玩意出来炫耀。如果不是她那天惹怒他,他也……
“秦陌桑,我艹你祖宗十八代!”他眼里充血,穷途饿狗一般朝她扑过去。她忽地起身抬腿,一个标准的泰拳扫踢姿势,把他直接踹得在地上滚了几滚。但他摸了一把被摔出来的鼻血,又朝她扑过去。
今天只要把她弄死,马德清就不能怪罪他。否则,深海里……
马霆钧打了个冷颤,秦陌桑瞧见他垂死的眼神,迟疑了一秒。就这一秒,她被扼着咽喉扑倒在地上。
此刻的马霆钧已经红了眼,根本不记得屋里还有一个人。秦陌桑也忘了李凭的存在,全神贯注和他野兽般撕打。
或者也许,她根本不指望李凭会救她。
“如果不是你个贱人,我投资不会失败,你tm背着我勾引了几个人以为我不知道?合伙人为什么背叛我,他们知道你在床上什么骚样吧?你以为老子真心喜欢你?真可笑,我tm要不是为了你能表演几个小术法,给那帮老家伙开开眼,我会带你到处逛,给你买衣服,让你住我的……到头来你tmd恩将仇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秦陌桑不知何时从裙子里抽出把剔骨刀,抵着他后颈。
“你骗我那是你的家人。”
刀刃使了力,他后颈破皮,血滴答滴答,掉在她脸上,艳若春桃。她嘴角甚至是带笑的。马霆钧瞳仁睁大了,他在她眼里看到明确的杀意。汹涌澎湃又绝望。
自己是什么时候顺手断了她所有后路的?像随手扔掉一件垃圾。
“刚刚我们的对话,我都录下了,定时发送。我搞到了你的ins和微博账号密码。”
她笑得像个顽劣小女孩:“还在你手机里翻到了你和其他十几个人一起磕嗨了的视频。”
啊啊啊啊。他放开了她,抱头号叫。
秦陌桑收了刀,冷冷看着地上的人。
“现在告诉我,你爸的秘密基地在哪。说实话,你今天就不会被扔进人工湖里喂鱼。”她低下头,声音亲切:“很大的,牙齿能咬碎人骨头的那种鱼哦。”
马霆钧被吓得尿了裤子。这句话比方才的社死威胁更让他害怕,那是潜藏在记忆深处的可怖回忆。
“别,别让我喂鱼,我都说,都说。”
房间四壁隔音效果极佳,但他的哀嚎还是让她皱了眉。片刻后他喘着气告诉她:
”在东极岛,99号船坞。”他压低了声音,眼里都是恐惧:“有个,地下龙宫。”
秦陌桑终于看向李凭。对视一秒后,李凭对着蓝牙耳机报告位置。频道联通季三与远程的雷司晴,几秒后,李凭上前拽着她手腕低语一句:“走。”
她还茫然,李凭又补一句:“季三说,马鸿章要逃。他在外面稳住人,我们现在走,去定位的地方。”
突然有手抓住她脚腕,马霆钧还在地上哀嚎。李凭一剑插过去,堪堪在他两个指缝之间。对方呀地惨叫后撒了手,指间鲜血淋漓。
他修眉敛起,表情痛快了些,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弱。秦陌桑还没从复仇戏码里出来,瞪着一双无辜鹿眼发问:“怎么走?”
他瞧她一眼,没回话。几秒后,空中传来巨响,整个人工湖水跟着轰鸣。接着湖心亭天顶打开,四壁垂直收入底座,豪华建筑瞬间变成空旷平台。
“直升机。”
02
开直升机的是雷司晴,嚼着甘草糖瞧了她一眼,对李凭说了句:
“让她换个衣服。”
秦陌桑艰难爬进舱门坐下,顺着目光向后看,才发现刚刚撕打时,修身上衣后背被撕了个口子,自后腰裂到肩头。
他没说话,扔过来一个登山包。里边一套漆黑作战服,还有工业手电,消防绳什么的。
秦陌桑迷茫了:“我是捉妖不是拍超越极限的吧。等等,在这换?”
他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介意的话,可以出去换。”
秦陌桑:……
接着是一片窸窣。狭小机舱里她为了换上贴身作战服扭来扭去,李凭起初还偏着头看夜景,后来索性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她求救:“帮个忙,拉链。”
他轻叹了口气,俯身下去。月光照着这狭小空间,如同飘在外太空。她耳朵尖端有不易察觉的粉色。李凭找到她的手,握住细小拉链,向上提。
触感提醒着他手中的浮凸不平,李凭拉得很慢。
两人都有些尴尬,秦陌桑没话找话:“谢谢你刚才帮我。”
“这是任务,我没帮你。”
他语气冷硬。秦陌桑噎住,又另找了个话题。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来着。”
拉链卡在胸背交接处,他喉头滚动。
“那个Hello Kitty挂坠是我外婆给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我们当时很穷,我不懂事,同班女生都流行带那个,我也要。但我没钱买正版的,买了山寨货,被她们排挤。十五岁那天,外婆带我去县城里吃自助餐,她夹了好多肉给我,说吃自助要多吃肉,才能回本。晚上她和我坐长途车回家,把那个挂坠塞给我,说是找了好几家店,都说这个款式的卖得最火。”她絮絮叨叨:“我不知道,那时候外婆只剩一年阳寿了。”
李凭的手顿住了,轻轻按在她背上,那极薄的一片脊骨轻颤,薄如蝉翼。
“马……那个垃圾,当时追我,我告诉他我的过去,他说他不介意。还送了我个纯金的Hello Kitty,和我那个一样。我以为他是我真爱。我这么说,你别觉得好笑。”
拉链到了头。他指尖停在颈椎顶端,发丝与手指相交的地方。马霆钧的血迹还有些没擦掉,白色皮肤上很显眼。
”我没觉得好笑。”
他一点都不觉得好笑,而且很烦躁。心里有丛灭不掉的火,想要做些什么才能压制。
比如用手抹掉那丛血迹。或者,舔掉它。然后用清水仔细擦拭,直到什么痕迹都不存在,只剩下……
只剩下他存在过的痕迹。
03
直升机降落在一处军用小机场。
雷司晴用对讲机和地面对接,李凭带着秦陌桑先跳下去,刚开门就被强光电筒晃了眼。
黑暗中,她只听得到李凭的声音:
“别慌,是地勤要确认人数。‘无相’的合作方包括有关部门,只是走个程序,执行层面他们不会插手。”
“单打独斗和大厂上班没法比啊。”秦陌桑把长发扎成高马尾,站在李凭身后狐假虎威:“我现在算信你们不是传销公司,毕竟骗我用不了这么大排场。”
李凭没理她缓解紧张的烂话,站在光里,用蓝牙耳机和地面沟通。
黑色作战服套在身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轮廓,肩宽腰窄,长眉冷峻,玻璃餐刀还随便插在发髻上,刀色反射月光。
不远处就是东海,海波轻缓。
忽然,秦陌桑眼神微变,向李凭走近一步,碰了碰他肘弯。避嫌似地,他不动声色挪开了手。
“看到了。”他视线却与她同时默契转向海岸。在沉黑如墨的海面,有东西正在海底不安地涌动。
夜间视力不好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海岸边有气泡连绵不断地涌出,看得人起鸡皮疙瘩,像一口大锅在海底煮什么东西。
可谁能煮沸东海?
“地面安全排查进行完毕,十分钟后准备开始。”他回头对她言简意赅。
“什么开始?”她震惊:“没有执行手册也没有上岗培训的吗你们这个?”
“跟着我就行。”
眼前停下一辆军用吉普,跳下车几个穿军靴的年轻人,见了李凭都娴熟击掌。接着行李被甩上车,换他进副驾驶,行云流水。秦陌桑耗子似地溜上副驾驶,抱着行李包扣好安全带,像被带去春游的小学生,而司机是个开车风格野上天的亡命徒。
秦陌桑继续偷看李凭,发现他右眼下的泪痣和她的位置果真一样。
“到海底平台还有一片滩涂。下了车跟我走,别看不该看的。”
很快,人声和机场都被甩在身后,越走越荒芜。车停在月光下,那里气泡沸腾声最明显,就像有人在海里倒了什么剧毒化学物质。
“马鸿章,七十六岁,上虞人。早年在舟山做海产生意,二十岁时家产被没收,偷渡去南洋做蛇头,一夜暴富。回故乡买回祖宅,又承包了这里的某个渔场。方才军方已经封锁了这里,探查过下面的东西。马霆钧说的‘海底龙宫’,是个——人鱼实验基地。”
他甩了一双防水手套给她:“戴上。”
“这这这是要下海?”她深呼吸,面对眼前疯狂又诡异的海面,没人不会害怕。
李凭诧异看她一眼:“你怎么想的,没有潜水设备怎么下海。”
她点头:“对啊,但你们是‘斩鬼人’嘛,万一能捏个避水诀什么的。”
他嫌弃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情绪,但总体来说还是冷漠:“我是‘斩鬼人’,不是道士,也不是法师。”
气氛又降回冰点,他清了清嗓子,补充:“戴上,挡着口鼻。”
话还没说完,眼前沸腾的水面忽然静下来。但这寂静就像是更大恐怖到来之前的暂歇。如果不是神经大条,她现在可能会拔腿就跑。
寂静无垠的海面上,月光洒满海岸,万籁俱寂。
接着,隐隐恶臭从海面传来,如同千万条腐烂海鱼随着洋流聚集在一处。秦陌桑立即带上手套遮住口鼻,强忍住呕吐欲望。
接着她耳朵动了动,全神贯注,停在那里。李凭发现她的异样,也停住脚步。
那是歌声,虚无缥缈却无处不在,自月下升起,覆盖整个海滩。
是海妖塞壬惑人的狂乱歌声,也是上古传说里对月泣珠的鲛人。尖细哀怨,介于猫和娃娃鱼之间,听得人汗毛倒竖,与其说是被蛊惑,不如说是脑内信息流被彻底扰乱。
那不是歌声,没有歌词。但恍惚听来,却像是南越州的古代方言,唱细腻缠绵的情歌。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秦陌桑越辨认,越头痛欲裂。勉强集中精力后,却发现身边的李凭捂着耳朵,表情痛苦地半跪在地上。
她伸手去扶,李凭却霍然起身,把她推离半步。
“别过来!”
月光盈盈,照亮秦陌桑的脸。四周都是虚无缥缈的歌声,不远处就是那辆吉普,他们却像被困在孤岛。
“计划有误,这里不只一个鬼。你走,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李凭声音压下去,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李凭。”她也半蹲下去,这件战术服意外地合身,李凭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成见,但我已经加入了‘无相’,就是你的同伴。晴姐派我来,是信任我能协助你。”
她声音平静,至少,比他看起来平静得多。
“你不能就这么打发我走,马家这窝混蛋,是我引出来的,我送佛送到西。”
李凭额间汗水密集成串。他不能告诉她,海上歌声响起的那一刻,他脑海里那些过往画面忽地被唤起,然后成百成千倍地放大,如同480p的画质突然变成IMAX立体声,过量的情感,瞬间击垮了他。
太子李贤朝思暮想的女人就在眼前。她跳舞时素白的身躯,鹿一样的眼,单薄的背脊,蝴蝶骨脆得像一对翅膀。他们梦里无数次地纠缠在一起,像冬夜里相互取暖的困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连一丁点都不是他的,也不会是他的。
“我去把它们引出来。你看到命绳之后,斩断就行。机会只有一次,要看得准。”
他把头上的玻璃餐刀取下来,隔着老远扔给她。
“知道了?”
秦陌桑瞧着他发白的脸,点了头。
他就纵身向前跑去,在天与海之间站定,双手做捏诀状,口中念念有词。
“还说不是道士。”她还没吐槽完,眼神就变了。
只因天与海之间的月忽而大如金轮,笼罩天地。海水震动,自两侧分开,无数带长尾的黑影,自海上腾跃而起!
“破!”
几乎是同时,当李凭吼出最后一声时,秦陌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金光四射。手中玻璃餐刀变换形状,成为一柄古代兵刃,与“南山居”里那把切了马霆钧手的唐刀一模一样。
她挥刀自西向东,围绕自己划了一圈,形成半圆法阵,所到之处,鬼神辟易。
从海里涌出来的怪物似乎就是传说中的人鱼。它们长着爬行类的躯体,却有类人的面孔。鳞片细细密密覆盖全身,看一眼都容易做噩梦。
“动手!” 李凭所在之处已经快被人鱼群吞噬。它们随着海浪兴奋爬上岸,就像抢滩登陆的阴兵,四肢尖端有刃齿,锋利尖锐,所到之处,连滩涂上遗留的工业废铁也被划出极深的痕迹。
秦陌桑奋力挥刀,斩掉靠近她的所有怪物。红色命绳在眼里逐渐显现,密密麻麻,缠满海滩,如同蜘蛛巢穴,牵引所有傀儡,向他们爬行。
她啐了一口,忽地兴奋起来。
这阴冷潮湿的夜晚,像极了她十八岁的那个晚上。谁都救不了她,只有铺天盖地的黑暗。
但黑暗是她的王国。
“躲,有钱人闯了祸就只会躲,是不是?”她站定,高马尾在空中飞扬。
“你可能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马鸿章。你的好孙子被你们养成了个废物,你儿子也是。这么看来,你的人生,挺失败的。我只是失去了一段恋情,你可是失去了毕生积蓄啊。”
“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丰功伟业比亲人重要多了,是不是?连这几条鱼都比他们重要。”她唠嗑似地自语,眼神落寞。
好像打扮得很漂亮去参加校文艺汇演,却发现台下给她鼓掌的,都是鬼。
刀在手里震动,太古的回声响彻天际。她用刀刃切在手掌上,滴下的血抹在剑柄中,霎时,光圈扩大几十倍,将李凭所在的位置笼罩其中。原本伺机跳在他身上的怪物纷纷剥落,尖叫着,化为齑粉。
“累了,毁灭吧。”她玩笑似地念了这么一句,几十串光圈一起引爆,海滩上一片静谧,如同天地初开。
地上全是怪物尸体,离她越近的越碎,惨不忍睹。
歌声消失,李凭的脸终于恢复了血色。秦陌桑走到他身边,向他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
秦陌桑的手纤长温暖,李凭不由自主握得用力。她满不在乎笑了一下:“还挺好看的吧,我的新招式。”
李凭没说话。斩鬼人的血能给刀附加力量,这是他们这行都知道的,但这是失传已久的“阴符”,如同道士咬破指头划符咒,不仅损害自身,严重时还会踏入万劫不复,成为被斩杀的“鬼”本身。
她会用“阴符”,而且毫不惜命。
换句话说,她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自己所作所为有什么后果。瞧着就像个快乐小狗,皮实又抗摔打,但实际上,秦陌桑这个人——
站在深渊里。
他打了个寒噤,握她的手更加用力。
“弄疼我了。”她漫不经心,继续开玩笑:“你长成这样,不会也是个变态吧。表面对人不在意实际在小别墅地下室搞囚禁什么的。”
李凭:……
冷笑话还没说完,遍地怪物尸骸的滩涂上,缓缓升起一个平台。
那是海岸防波堤上常有的操作平台,深红涂装,小半个足球场大,上面站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站了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
鳞片覆盖掉一半身躯,身侧依稀还有鱼鳍。头发花白,保养得宜,比马德清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倒还更年轻。
秦陌桑握紧了刀。所有“命绳”的终点,都缠绕在他身上,像正在破茧的蚕蛹。只是命绳被她斩断了,只剩下蜿蜒混乱的绳。
不,还有一根命绳,缠在她兜里的打火机和那人之间。雷司晴在直升机上把这枚装着人鱼烛油的原物交给她,作为引出马鸿章的最终诱饵。
“阴符是个好东西,很多年没见了。小姑娘,你是谁的徒弟?留下来替我做事,我保你一辈子不为钱发愁。”
他声音很细,介于人鱼和人之间,盘腿坐在平台上,像老僧入定。
“别了吧,我嫌恶心。”
她清脆声音在海上回荡。李凭看她一眼,秦陌桑心虚:“怎么,我不够礼貌?”
“刀,还我。”
她把刀递过去,李凭接过,挽了个剑花。
人就在水里爆了。血花四溅。
最后一根命绳被斩断,纯黑的水落下,平台上只剩一坨形状模糊的东西,发出嗷嗷呼救声。
“他用人鱼血续命,身体机能强得很,死不了。有关部门马上介入,你不用管。”
他用自带的布擦刀,洁癖似地皱紧眉头。
秦陌桑惊魂未定,方才那一瞬的斩鬼手法她从来没见过,没声音,没感情,只有强悍至极的能量,锁定目标,然后摧毁。
刀锋鸣叫时,只能看到光,战斗就已经结束。她想起季三之前警告过她的话——“李凭那小子,外号叫‘艳刀’,是个人形武器。”
月轮皎洁。李凭走在前面,秦陌桑在后面跟着,滩涂上一高一低两个人影。
上了车,他方向盘忽地被她握住,一双无辜鹿眼,诚恳又傻缺:
“我叫你师父的话,刚才那个,能教我吗?”
04
“不能。”李凭拒绝得干脆,秦陌桑也很识相,系牢安全带后报告:“可以开车了长官。”
海风吹拂下,他心情不知为何松快许多。
怎么形容?像独自走了很久漆黑夜路,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一只小土狗,傻癫癫摇着尾巴,会帮他和别人打架。
说起被人咬……他才想起肩头方才被怪物弄伤的地方。得马上处理,不知有没有毒素。
“秦陌桑。”他不得不开口:“医药箱。”
她闻声转过脸,才在暗处瞧见他肩头豁口。连特殊材料制成的作战服都被撕裂,血已经染了半个肩膀。
她立马翻到后车拿出医药箱,用包里的多功能刀把他肩头其他布料豁开,就地上药。李凭的手握紧了方向盘,没说话。
好巧不巧,前方强光手电闪过,车停了。
交接的人站在车前,李凭打开门,对方却愣怔地瞧见女孩正趴在他肩上,专心致志地上药。
李凭少见地无措。秦陌桑的额发散乱,垂下几绺,在他肩头飘拂,很痒。
无处不在的海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发间的柠檬与栀子花之类,轻盈的气味。
化工制品为什么能有这种气味?
“不好意思您继续。”开门的小伙子比他还尴尬,砰地又帮他关上了门,跑去和同伴报告情况。
“特殊事务调查局的人,别打扰人家。出生入死的不容易。”两个小伙子对车里投来磕到了的眼光。
秦陌桑根本不知道刚刚被吃了个瓜,专心上了药消了毒,又张罗着要解开他的作战服缠纱布。李凭推开她:“不用。”
她也从善如流,十分狗腿地把医药箱拾掇拾掇放回去,想了想,又从作战服某个兜里找出一个史努比创可贴:“给你,防水的。”
李凭白她一眼,没接。她就把东西放他前胸兜里,还拍了拍:“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他眉毛动了动。
原来,她是真心拿自己当搭档。
雷司晴等在直升机下,在这停了有几根烟的功夫。她全身黑色,却像月光一样吸睛。对秦陌桑微微一笑:
“干得不错,我都看见了。”
她立即脸红,就差举手表示老师我要小红花。李凭嗤了一声,抱臂四顾,忽地停住视线。
”那边,是个渔村么?”
他看着不远处。
“是啊,最近是禁渔期,但那小村子有个面馆,蛤蜊海鲜面很对味。”雷司晴靠着舱门,眼神飘忽。“我要回去辅导松乔作业了。季三说他不会做五年级数学。”
随即钥匙甩给他们:“车就停在那,想去自己去。”
“晴姐,上次三太子那件事……”秦陌桑紧接着问。自从上次那张诡异请柬出现之后,季三去接松乔请假回家几天,风平浪静,谁也没提那张落款是三太子的婚礼邀请函要如何处置。
“等你们回来再说。”她只犹疑一秒,就关了舱门,声音淡得像落雪。
李凭没发表异议,自己去开车。秦陌桑跟上,没问去哪,问了也没用。
半小时后,车停在小渔村外,沿国道有家不起眼的面馆,布帘落灰,难得深夜还点着灯。
李凭下车,进店。二十出头的小老板正在玩抖音,从厨房里出来迎接,见了他,一愣,随即大笑着拍他肩。
“我记得你!上次多亏你们几个,我爸这店才能保住。雷医生最近还好吗?”老板踮着脚瞧外头,却瞧见了晚一步进来的秦陌桑,眼神由期待变得失望,像没等到女神的唯粉,兴高采烈的表情一时垮下来。
“晴姐这次不来。”李凭放了行李,安排她坐下,接着对老板商量:“不好意思,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厨房?”
年轻人没见到雷司晴兴致缺缺,听闻他要自己做菜,求之不得,拱手把厨房让出来,回去继续玩抖音。
秦陌桑只当他洁癖,不放心吃街边店做的菜,就抱着胳膊在桌边等,等一会就睡着了。
后来是被鲜香气味饿醒的。恰好一碗海鲜面摆在她眼前,浇头放得很满,蛤蜊,明虾、小黄鱼、马鲛鱼、梭子蟹、皮皮虾……闻得她几欲落泪。
“生日快乐。”
他说。
更新于 2023-06-03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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