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霖漓去而复返,惊讶地发现这片竹林被一片阴沉沉的雾气笼罩了起来,守候在禁地入口的时黎家众人却如看不见一样,毫无反应。
“……是谁跟进来了?”
霍霖漓知道,黎锦秀这人运气好,身边贵人多,又心思缜密、做事周到,现在出现的这股力量不是外面跟着他进来保护他的,就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后手。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霍霖漓并不敢靠近如此强大的力量,只如往常一样远远地躲在了一边。
银光飞入幽篁处,风策策。
紫头绳,轻委地,竹间仰垂一溪雪。一只宽大而骨节凸起的手拂过黎锦秀被解开的银色长发,最后勾起一缕,看它如月光倾泻般滑落,而后落入敞开的衣袍里,沿着凸起的锁骨蜿蜒流淌。
十五岁时的黎锦秀身体更为细瘦,伊青的手随意地按在他胸前,就可以覆盖一侧的胸膛,将那枚已经变得红肿的红果纳入掌心亵玩。
伊青能感受到手掌下属于黎锦秀的心跳,急促、强劲,是他这种非人的物体绝不会拥有的鲜活——还有独属于黎锦秀的气味、缓缓上升的体温、细腻皮肤上凝出的细汗、变得急促的呼吸以及唇间溢出的轻喘,这些都是他生出意识来后依存的眷念。
“……你、你能不能放开我……”
黎锦秀快被他脱光了,那件黑色的长袍松垮地挂在手臂和腰间,肩头、胸膛和腰腹都露在了外面,可他却又因为伊青抚摸的动作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只是偶有一阵风吹散面上的热气,才堪堪捡回了几分理智,“我不该闯入这里,但是……你也不该把我当……文玩珠子……盘……”
伊青微愣片刻,突然握住他的腰埋进他的怀中闷笑:“你以为我把你当文玩珠子……”
失了忆又自以为十五岁的黎锦秀实在可爱,伊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原本攒着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你笑什么?”黎锦秀疑惑,总不是在给他搓澡吧?
伊青道:“没事。”
这时,黎锦秀的腹内传来一声空鸣,黎锦秀难为情地想要捂住肚子:“我饿了……”
“我知道。”
伊青起身,给他理好了衣服,说道:“这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没有益处,不要吃了。”
黎锦秀是真身入幻境,他没有修为,为了维持体力会饿得比其他修行者更快,但里面的食物都是妖力幻化,吃再多也不能让他真的饱腹,只是有弊无利。
“啊?”黎锦秀蹙眉,“可是我真的很饿。”
伊青道:“你先回去,待会儿我给你送一些能吃的东西来。”
“你是个好人。”
黎锦秀望向他,眼神里满是希冀,“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吗?”
“不能。”
伊青毫不犹豫地拒绝,随后消失在原地。
黎锦秀转身离开,原本天真的神色变得凝重而疑惑——
伊青真的对他没有恶意吗?还是在误导他?他为什么要帮他?刚刚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变奇怪了?是不是他用了什么法术?
快要走到入口,黎锦秀隐约看到外面的火把和灯笼。
时黎红叶他们还在,以她刚刚下手的程度来看,他这么出去铁定要挨打。
黎锦秀环顾四周看了看,他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更乱了一点,然后蹲下去抓了几把泥土抹在自己的脸上和手臂上,又清了清嗓子。
“……有、有鬼……救、救命——!”
黎锦秀装作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从竹林里跑出来,与时黎红叶和时黎镜华目光相接之前及时地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咬住嘴唇倒在了地上。
“锦秀!”
“小公子!”
一片人慌马乱之中,响起了时黎红叶的呵斥:“慌什么!先将小公子送回去!”
身体被几个人抬起来了,黎锦秀垂下头,假装昏迷了过去。
黎锦秀果不其然被关了禁闭,再出来已经是叁天后他出嫁弥玉的时候了。
他像个任人打扮的玩偶一样穿上层层迭迭的衣服和过分尖窄的鞋子,涂脂抹粉,盘起夸张的发髻,然后戴上沉重的华丽头饰。
黎锦秀尽力忍耐着这些束缚,却还被鸣雅指责:“公子这段时间是不是吃太多了?腰带都系不上了。”
“您也不看看您那腰带多小,是奔着勒死我的目的来的吧?”趁鸣雅转过身去唤人,黎锦秀偷偷擦掉了口脂。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
鸣雅却只在意他说出口的‘死’字,她吩咐人将那根金线嵌宝的腰带再临时加长一截,还伸出手比了一个很短的长度:“这么长就够了。”
看到那个尺寸,黎锦秀无语地笑了一声,道:“不必了,直接送给时黎镜华当抹额吧。”
鸣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黎锦秀撩起面前的珠帘,直视着她说道:“您留下也成,您这头也不小,应该够用。”
鸣雅都快被他气习惯了,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到底没发作,只说:“公子伶牙俐齿,不知道到了弥玉还能不能有这么能说会道。”
“怎么?弥玉的水里有哑药?”黎锦秀皮笑肉不笑。
鸣雅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人了。
终于清静了。
没一会儿,赶工改好的腰带被送了过来,黎锦秀穿戴好了,被人抬进了停在庭院里的一架宽敞的辇轿。
轿子四处合围、密不透风,只在两侧各开了一扇小窗,轿厢内外都挂着时黎家白虎图腾旗和各种珍宝珠饰,还熏了像是能把人腌成香肉干的熏香,差点没把黎锦秀闷吐。
“……等等。”
快要出时黎家的大门,黎锦秀掀开轿帘,护送他的时黎镜华问道:“怎么了,锦秀?”
黎锦秀看了看外面,看到时黎红叶带着时黎家其他人站在大门口,脸上半分喜悦之情都没有,只有凝重和担忧。黎锦秀不知道他们是担忧时黎锦秀以后的命运,还是因为知道时黎锦秀的预言而担忧时黎家以后的命运,他现在也没空去想。
“这里面太闷了,我受不了。”
时黎镜华蹙眉看着他:“这是你幼时最爱的熏香……”
“我变了。”
黎锦秀望着他,落在时黎镜华眼中的神情忽而变得遥远,“每个人都会变,不是吗?”
时黎镜华瞳孔微微缩小。
每个人都会变,的确如此,就像年少时他以为他可以护住锦秀一生,而如今他却要亲手将他送出去,他明知道他并不愿意。
“把轿子里的熏香撤了。”
最后,时黎镜华只这样说道。
很快就有人将辇轿里的熏香撤走,黎锦秀感觉空气都通畅了不少,送亲队伍重新开始启程。
系统觉得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跟时黎镜华提这个要求?”
按照他对黎锦秀的了解,黎锦秀应该会直接自己用茶水把熏香浇灭了。
黎锦秀拉了拉身上紧绷绷的衣服,说道:“我这样也不方便动作。”
“骗人,你鞋都脱了。”
黎锦秀无语:“这鞋穿着太疼了。”
“行吧,其实是我想试探一下他,看看他知不知道预言的事。”也看看他对时黎锦秀真实的态度。
“时黎镜华明显知道这一切。”系统道。
“嗯,他既然默认了这个选择,就不该在时黎锦秀面前表演他作为兄长的深情,看着挺恶心的。”黎锦秀将头上那顶华丽的头冠取了下来,开始脱衣服,“哥哥不该是这样。”
见他脱得只剩一件素白的长袍和一套里衣了,系统问道:“你要逃婚吗?”
“不逃,逃不了,只是让自己舒服一点。”
黎锦秀稍微活动活动了筋骨,“他们都知道这场联姻意味着什么,我就是捅破了天,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多半关禁闭。”
他老弥玉家还指望他给他们生儿子呢,还要俩。
这么想着,黎锦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系统道:“……他们应该还能骂你、打你。”暴力手段是能让人屈服的主要手段。
“我知道,所以我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有精力反抗。”
黎锦秀将婚服铺好,躺在上面开始睡觉。
“好吧。”系统道。
黄昏时分,时黎家的轿辇落地,弥玉众人出门迎亲。
锣鼓玄天、欢声笑语,新郎弥玉片羽依照礼制,用一根秤杆推开了轿辇金雕彩绘的门。
原本预想中盛装打扮、正襟危坐的“新娘”并不存在,华贵的轿厢内,只有一个身着单衣、不着鞋履,鬓发凌乱、酣然入睡的银发少年。
弥玉家主弥玉留大怒,而黎锦秀还未正式完成仪式就被丢进小院关了起来。
“……没关系。”
系统安慰他,“不管你是穿着衣服还是没穿衣服,你都会被丢到这里来。”
这是游戏的主剧情,主控玩家第一阶段会被主角之一的弥玉片羽冷落,然后遇到其他主角。
黎锦秀没觉得怎么样,不用住在弥玉片羽那里对他来说更自由。
不过看众人今天的反应,预言的事应该现在只有时黎和弥玉家的极少部分人知道,因为宾客里其他几大家族的人都在偷笑,皇家来使的神情也非常轻松。
如果他们知道预言的事,应该就笑不出来了——不仅笑不出来,还可能直接打起来。
“还行,有床有被、有桌有椅,还有灯和水壶。”
打量了一圈后,黎锦秀穿上木屐,推开门走出屋子,看到了杂草丛生、冷清破败的院子。
系统问:“……你怎么了……”
黎锦秀双拳紧握:“受不了。”
“什么受不了?”系统不明白,“受不了什么了?”
“审美。”
“什么?”系统还是不明白。
黎锦秀从随行的箱子找出一根发带将自己的头发束了起来,然后卷起了袖子:“穷可以,破可以,但不可以这么乱,我看着眼睛难受。”
紧接着,他脱掉木屐,找到了剪刀、锄头、扫帚等工具,借着檐下和廊下挂着的灯笼将院子拾掇了一遍。
月上枝头时,黎锦秀重新回到了走廊上。
“不错。”
看着院内整齐的花圃、摆放错落有致的花几以及一尘不染的青石板路,黎锦秀稍微满意了一点。
作为系统的霍霖漓却很纳闷,黎锦秀是有强迫症还是什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前呼后拥的老板身手好就算了,还能干除草、修枝、扫院子这种体力活?
“不过还是有点太空了。”黎锦秀打量着院子里的布局,“那边架一个花架,种点紫藤,旁边建个凉亭,亭子前面再放俩古法鱼缸就更好了。”
系统提醒:“……您不是来造园子的您知道吧?”
“知道。”黎锦秀沿着石板路往外走,“这不是没事儿做吗?”起码今天晚上他这里的看守会非常严密,他还没想好怎么出去。
走到门口,他伸出手拍了拍门:“你好,我需要热水沐浴。”
“等着。”
一个不客气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响起。
黎锦秀问系统:“外面有多少人?”
系统道:“前前后后围着一共有十六个人,噢,隔壁的阁楼上还有两个看热闹的。”
黎锦秀抬起头望向阁楼,与那两个模糊的影子遥遥相对。
那是……
“片羽兄,你这小妻子不一般呀。”
连檀湛眯起狐狸似的眼睛,将勾起的嘴角藏在了如蝶翼一般绚烂的扇子后面,“衣冠不整地睡进弥玉家,被关起来却只顾着忙里忙外地打整院子,他真的是时黎家养出来的小公子么?”
“哼。”
弥玉片羽玉面含威,冷声一哼,“他不是我的妻子。”时黎锦秀对弥玉家如此不敬,又未完成仪式,怎能称为他的妻子?
连檀湛道:“不管你认不认,弥玉家主可是认了。”
他们原本以为时黎家如此下弥玉家的面子,弥玉家主必然会向时黎家宣战,然而没想到是黎镜华稍微道了歉,说他们将时黎锦秀给纵坏了,请弥玉家任意管教,弥玉留便顺着台阶下了。
“‘既然进了弥玉家的门,就是弥玉的人,贤侄尽管将此事交给片羽。他是锦秀的夫君,定能教导好他。’”连檀湛阴阳怪气地学着弥玉留的话。
“鹦鹉学舌,聒噪。”
弥玉一甩袖子,走进了阁楼里。
更新于 2024-10-02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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