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诚看着他,忽然有种打在一团棉花上的感觉:“这……这话是没错,但是……”
“但是?”
沛诚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以后想做什么?”
森泽航一时间没明白,问:“什么时候?今天没别的计划了啊。”
“不是的,以后,大学毕业之后,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沛诚又问了一遍。
森泽航下意识道:“不知道啊……”他停顿片刻,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按道理来说,我应该要回爷爷集团里,估计会先安排我在基层干一段时间,观察下来还不错的话,去一个小的管理岗,再在公司里找个老师带着我。之后看情况给我分一部分业务,应该不大可能把我直接拉到我爸身边去。”
“嗯,之后如果一切顺利,你是森久的太子爷,你爸退休的时候你接他的班。”沛诚点点头,“你觉得这个路线怎么样?”
森泽航耸了耸肩:“当然是很好了,比起普通人家而言,这种充满确定性的机会已经算是开挂了吧。”
这就是他喜欢森泽航的理由之一——他非常清楚地认识自己所拥有的特权和运气,从不过分夸大自己的努力和成就。
“但是吧,我一直有所怀疑,”森泽航继续说,“一方面我觉得,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最终接手了集团的经营,我真能做好吗?我能做到何种程度?是维持这个本就运转良好的机器继续向前?还是能有所突破?”
沛诚本想鼓励他两句,森泽航又说:“另一方面而言,就算是这样顺顺利利地走下去了,顶多只能证明我不是个废物罢了,路都铺到这份上了还能搞砸,那养个我也太浪费钱了。”
沛诚想笑又笑不出来,继续引导他:“所以呢,刚才说的是按道理的路线,那不按道理的话,你想做什么?”
“那么第二条路就是自己单干、创业,”森泽航说,“就像所有自视甚高的富二代小孩儿一样,拿着家里的启动资金,要么赔光之后老老实实回家呆着,要么做出了一点成就,和本家的集团规模根本比不了不说,出门说自己‘白手起家‘的时候还会遭一顿嘲笑。”
“你这不还是在意别人的评价嘛。”沛诚道。
森泽航思索了片刻:“或许是吧,但我更在意自己的评价。”
“首先,你如果自己创业运气好成功了,规模和森久集团没法比也是正常的,”沛诚说,“且不论经济周期和时代机遇,森久经过了几代人、发展了多少年?”
“怎么我创业如果成功了就是运气好?”森泽航不高兴地看着他。
沛诚笑起来:“单纯运气好不能成功,但是运气不好就很难成功。不过你一向运气很好,所以没问题的。”
森泽航“哼哼”了两声,算是接受了。
“那么针对你说的第二点,我也能理解,比如特朗普老对外吹嘘自己是如何将地产集团打造为后来的商业帝国,但世人只会念叨他是在自己老爸的基础上开金手指。”
“不是,咱们非得举这个例子吗?”森泽航一脸纠结。
“那就卡戴珊……”
森泽航连连摆手:“我懂了我懂了,你别再举例了。”
“所以呢,这么盘下来,岂非两条路都挺憋屈的。”森泽航道,“那我该怎么选?”
沛诚摊开手:“我怎么知道,这得问你自己啊。第一,把一个本就声势浩大的项目做得更大更强,是一个挑战,而且要面临集团内部本就已经无比错综复杂的人物和利害关系。第二,从头开始建设一个属于自己的盘子,完成从0到1的转化,也是一个挑战,就看你觉得哪个对你而言更有吸引力了。”
森泽航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当然是第二个更有意思了,可是问题又来了,创业的话我要做什么呢?”
“这就不是当前的重点了,科技发展时代进步,你自己也会成长,会逐渐意识到自己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对什么事业有热情、有想法,然后你会开始准备。这种准备或许一开始只是思想上和知识上的,也可能需要物质上的。除此之外,你还需要等待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森泽航问。
“不知道啊,比如投缘的合作伙伴?比如政策和市场的机遇?”沛诚说,“不过言之过早,现在讨论这些也没用。”
“那你为什么不能做我的合作伙伴?”森泽航问。
沛诚开玩笑道:“你连想法都还没有呢,就要拉我入伙,我才不去呢。况且你刚才分析的这一大通,难不成我就没有同样的烦恼吗?”
“而且我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啊,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沛诚说。
森泽航有些郁闷:“我觉得你挺好的啊。”
沛诚摆摆手:“那么话说回来,无论你未来是选择哪一条路,就不能不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和想法。因为你的个人声誉和名声将和公司与集团的品牌形象强挂钩,可能会导致你得到或失去合作的机会,最终会直接影响到经济利益。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面对面和你沟通、了解你再信任你,所以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也是不明智的。”
“哦,绕了这么大一圈是要说这个。”森泽航道。
沛诚点点头:“差点就被你带跑偏了。”
森泽航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最终开口道:“好吧,承认你说的有点道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沛诚悠哉地举起水杯:“你说。”
森泽航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岳望锡,你到底是谁?”
沛诚猝不及防,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第76章 以后不欺负他
森泽航猝不及防被喷了一头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对对不起。”沛诚连忙站起来拽着袖子给他擦脸,“我呛了一下,对不起。”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森泽航自己抽了一张纸巾随手擦了擦,“你水都喷我嘴里了。”
沛诚心虚地把袖子攥在手心,拿不准主意森泽航刚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仅随口说说?还是意有所指?
不可能吧,正常人就算感觉到身边人性格变化了,也不可能想到什么穿越换芯的奇幻方向,尤其这会儿的森泽航还没有受老刘手机短视频小说的影响。
“我说啊,你到底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思考了这么多事。”森泽航说,“为什么感觉你突然一下变得……好成熟?”
“啊……没有,我随便瞎说的。”沛诚听后略放心了一点,道,“你就随便听听。”
“总感觉你就是变了,虽然我们以前也没有到很熟吧,但总觉得也太奇怪了。”森泽航说着忽然跳起来扑他,“让我看看你人皮面具下是谁!”
“哇!”沛诚应对不及,直接被迎头撞翻,仰面倒在床铺里,森泽航的狗爪在他脸上一通乱摸,沛诚哇哇乱叫。
“不要闹!住手……啊哈哈哈哈好痒!”沛诚严肃的脸没崩一秒立刻破功,疯狂大笑起来,“别闹了,哈哈哈哈!”
被从肋骨到侧腰一顿咯吱,沛诚像一条脱水的鱼癫狂地挣动,单人宿舍的小床发出吃力的声响。
“救命!救命!哈哈哈哈!”
森泽航见他都笑出眼泪来了,终于停了手,但人还骑在他身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干嘛呀,起开,重死了。”沛诚小声嘟囔着推他。
“你说外面人都觉得我们俩是一对?”森泽航不知怎的忽然又跳回到了这个话题。
“对,反正就是一连串谣言和误会,越传越歪,话说你能不能从我身上起来再说话?”沛诚又伸手推了一把,对方还是纹丝不动。
“可我们俩都是男的,一般就算关系好也很难往那方面联想吧。”森泽航不为所动,继续发表着看法。
“哦,我怎么知道舆论舆情为何如此魔幻,况且你不是说不在乎吗?”沛诚关节被压着实在没法发力,干脆双手一瘫放弃了。
“不在乎,但好奇。”森泽航又露出那种无聊的表情,眉毛放松,眼神散漫,一副欠揍的样子。
“你就嘴硬吧你。”沛诚好笑道。
“总之,一定是你有什么奇怪的表现或者言论,所以给人造成了这种错觉。”森泽航垂目俯视着他,口出暴言。
“恶人先告状是吧,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姿势。”沛诚说,“你应该庆幸这是一个单人宿舍,要是这时候要是有别人进来,那真是这辈子都解释不清楚了。”
闻言,森泽航低头看了看二人的姿势,比起暧昧,古怪的成分更多一些。
他眨了眨眼,整张脸骤然放大——他本来以跪坐的姿势压制着沛城,现在弯下腰来,几乎是趴在沛诚身上,双手垫在他胸口,好像一只霸道的猫找到了舒服的软垫,支着脑袋凑近了观察他。沛诚本来和他闹着玩根本没多想,这一下被他弄得屏气凝神,不知怎的也不敢喘气儿了。
少年的皮肤很好,睫毛浓密而卷翘,因为离得过近,瞳孔里映射出另一张泛着蠢相的、年轻的脸。
自从来到这个新的世界,沛诚鲜少能把这个十五岁的森泽航和二十五岁之后的版本联系在一起,毕竟眼前这人还只是个高中生小屁孩。但此时此刻,少时的森泽航稚嫩的脸庞和他记忆里的人逐渐重合在了一起,好像开了某种延时特效。
他们是一个人,这个看来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到了今时今日沛诚才第一次有了实感。
如果我是一个四维的高级生物,从森泽航人生的时间轴线中抽出随机的切片排列在一起,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沛诚抑制不住开始不着边际地发散思维,如果我对十五岁的他做些什么,留下的痕迹会出现在二十五岁的他身上吗?比如一个纹身、比如一个耳洞、或者一个习惯亦或一个喜好?
然而这一切复杂的脑洞过程在现实中只过去了短短的几秒钟,森泽航眉毛古怪地动了动,咕哝了一句:“有什么好解释的,非得解释吗?”
说罢他忽然腿一抬,从沛诚身上起来了,站在床边理了理衣服的下摆,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回宿舍做作业去了,拜拜!”
“哎!你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沛诚叫道。
可森泽航已经已经关门离开了。
晚上,沛诚再次接到了来自家里的视频电话,这次还见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这时候的岳氏风头正劲,处于激进发展扩张的阶段,岳峥,也就是他爸,看着完全是个成功企业家的模板——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不苟言笑、眉心微微蹙着,是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岳峥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几句他学习上的事,交待他一定要努力奋进云云,但其实沛诚感觉他连自己在哪学、学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问他为什么大冷天穿这么少。
沛诚苦笑着一一答了,他走神看着前置摄像头里自己的脸——经过一段时间后,他不再觉得这幅面孔膈应,渐渐有些看顺眼了。仔细对比一下,这张脸的确和岳望锡爹妈的五官有一丝挂像,但也只是一丝罢了。岳望锡五官更为立体,眼角略有些下垂,鼻尖挺直,不笑的时候看着总有点不近人情。
沛诚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长什么样了,他能回忆起的至多是闵效禹的脸,而非他自己。
沛诚回过神来,岳母已从丈夫手中接过手机,问他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出发去英国等。
沛诚心不在焉地答了,忽又问:“妈,我小时候经常欺负森泽航吗?”
不料岳母立刻道:“你自己也知道!我就奇了怪了,航航那孩子那么乖,你怎么就不喜欢他呢?他小时候带着玩具到家里来找你玩儿,你们俩可以在屋里自己玩一下午,睡午觉还牵着手呢,你不记得了?”
沛诚不置可否地摇头晃脑,岳母看了更来气:“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不待见人家了,我记得有次航航专门带了什么新的模型飞机还是无人机的来找你一起玩,你愣是不理人家,自己出门了。”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沛诚问,“然后呢?”
“然后航航在家坐了一会儿,陪妈妈聊了天就回去了,表面还假装自己不在意、不失落,那小模样妈妈看了都心疼。”
沛诚:“……”
“现在你们在一块儿上学,都是异国他乡的,互相照顾着点听见没?不然妈妈也不放心。”岳母嘱咐道,“你爸爸虽然也很希望你和森家搞好关系,但妈妈只是单纯觉得航航是个好孩子,你们能一起长大是缘分,知道吗?”
又不是我的缘分……沛诚心里想,但还是点点头。
岳母继续说:“上次玲姐给我打电话了,说到新加坡去看你们俩去了,还说你们俩现在关系挺好?”
“嗯,挺好的。”沛诚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以后不欺负他,我对他好着呢。”
第77章 摘星星
新加坡的十二月,街上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首先临近圣诞新年,无论是商圈店铺还是小街住家,都已经喜气洋洋地摆上了圣诞树和各种节日装饰,可这个城市四季如夏,沛诚看着这些假雪的造景和圣诞树上的白色泡沫,再看外头绿意盎然、阳光满地的景象,怎么都觉得违和。
其次是面临期末考试,校园里更是一片愁云惨淡的紧张氛围。沛诚他们这个班除了闭卷考试之外,还有不少项目和小论文的作业需要在考试周之前完成——国外的教育和国内的应试体系很不一样,上课时讲的、下课后的平日作业和考试要考的完全是三种不同的内容:上课老师是按照syllabus介绍基础概念和核心逻辑,再进行课堂讨论来强化理解;平日作业和项目算作“应用类”的实践,需要学生发挥创意、主观能动性和团队意识;但闭卷考试所涉及到的却百分之八十是课本上的内容,属于理论知识的部分。沛诚捧着一摞崭新崭新的原文课本,欲哭无泪。
再者而言,则是沛诚自己单独的作业——森泽航马上就要过生日了,要给对方送什么礼物这个问题,非常切实地难倒了沛诚。
森源资本什么规模、什么家庭,森泽航这个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什么吃穿用度、衣服首饰之类的东西,对方想必既不缺也不稀罕。他喜欢新的科技,可但凡市面上出现新鲜的3c产品,都第一时间自己买了;他也喜欢自然和人文,但有任何景色壮丽或人文别致的异国风光,他从小每年放假都被带着出国玩,也去得够多了。于是导致沛诚虽手握岳望锡的小金库,但要想砸钱来让对方感到印象深刻,怕是不太可能。
第二种选择是手工类的物品,且不论沛诚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弄,成品要么容易落入俗套,要么显得粗糙廉价。退一步说,就算他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去制作,他又免不了担心这份礼物会否太过沉重,和原本“岳望锡”的人设相差更远了。他要是捧出一本手工相册或者手作陶罐,再配个爱心贺卡,那人不得把他皮扒开来看看里面是谁?
如果此刻是二十五岁的森泽航在面前,一眼便能看出他又在过度思虑了,可高中版本的森泽航却只当他考试复习压力太大,劝他要劳逸结合,别再把头发给揪秃了。
更新于 2024-11-20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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